鴨小凡

有一位自稱「小希」的男生打給我，問我有沒有興趣兼差賺點外快。
他說他們是模特兒經紀公司，因為廠商要求要新人，所以他們正在物色適合的人選。

我說可是我外表沒什麼特色，而且完全沒有經驗。他說沒關係阿，就當給自己一個機會吧，跟你約明天下午三點可以嗎？
有點趕鴨子上架的感覺，既然對方那麼積極，就先口頭答應沒差。

對方還傳了網址給我，是無名小站呢！
一副有模有樣的，看起來就很正式的感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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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抱著好奇心想看他們玩甚麼花樣，把錢包留在房間裡，我準時到達忠孝東路三段的現場。
歐 ~ 好時尚的公司，閃亮的裝潢、柔和的音樂，彷彿來到高級沙龍的感覺。

重點是！ 全場的工作人員都是正妹！

附紅色抱枕的沙發椅上已經有幾個人在等待，男女都有，超大液晶電視則播放著節目，讓等候的人不會太無聊。
一位超辣妹注意到我，我也不得不注意到她。柔順的及肩直髮，俏麗的五官，超短裙襯托出完美的身型，配上高跟長靴，「絕對領域」(註1)沒有100也有99分。

她請我在沙發上稍待一下，交給我一份資料填寫，就喀喀喀走回去忙了。

表格除了基本資料，還有專長、興趣、是否待過經紀公司、是否接觸過演藝界等等，我都仔細的填寫。
交回表格後是漫長的等待，身邊有些人被叫過去，有些人結束離去，有些人進來跟我一起等。
就在我無聊的盯著電視的時候，終於輪到我了。

短裙正妹領著我進了一個小房間，在我對面坐了下來。
她說她叫小娜，問我是誰找我來的，我說是小希。
接著她說這裡是模特兒公司，現在有一些案子正在尋找適合的人選，問我有沒有相關經驗，我說經驗nothing(註2)。
她說沒關係，待會會給我一些相關測試，問我有沒有把握，我說因為從來沒做過這類工作，應該還OK吧。

於是她喀喀喀的領著我到另一頭，我跟著美腿 ... 呃不，跟著小娜來到攝影棚。
哇塞！專業的攝影棚耶，突然有點緊張起來。
她請我站到地上貼記號的地方，然後做了三段測試，她則在一台架著的攝影機後面拍攝存檔。

第一個要我做30秒的自我介紹。ㄟ都 ... 有點突然，我只好想到啥講啥，從姓名到家庭到興趣亂扯一把。

第二個要我擺幾個pose，俺從小到大拍照都是正面微笑，不然就是比「Y」 ... 
腦中浮現出小蔡風情萬種的專業架式，好吧，就來個照本宣科。我盡力擺出〈想像中〉小蔡拍照的各種姿勢，設法做得陽剛一點，應該還可以吧。

第三個她遞給我一個空罐，要我照小紙條上的廣告詞，推薦這項商品。我當然還是拿小蔡的image來抄。
「博士倫Renu，讓你天天new。」之類的吧 ... 

結束後她站在攝影機後面給我一個總評：「我覺得你第一項和第三項還不錯，表現得滿從容的，而且面對鏡頭也不會有恐懼感，不過pose方面要加強，可能要多參考雜誌或是其他模特兒的姿勢，回去多加練習。」
呃 ... 我參考了阿 ... 在腦袋裡參考了 ... 還是不行嗎？ XD

她說她會把我的表現讓公司討論一下再決定我的成績，要我四點的時候再回來看結果。
於是我到附近晃了晃，準時回來。


又在沙發上等了好久 ... 小娜終於喀喀喀來請我到小房間裡。
「我們覺得你在動態表演方面的表現不錯，很大方而且有親和力。不過擺姿勢的時候有些僵硬，這點可能要再加強。」
「但是因為我們要的是新人，所以不會用專業模特兒的標準來衡量你，你的表現已經有一定的水準了。」
「所以說，你被錄取了。恭喜你！」
小娜小姐露出了十萬瓦特的燦爛笑容，好像小蔡在廣告最後總會露出的亮麗容顏。

喀喀喀，我跟著婀娜多姿的背影來到更衣室，她請我換上裡面掛著的衣服，先試拍一組照片。
老實說跑到別人公司換衣服感覺很怪，不過反正我是男的，應該不會有任何損失吧，不管那麼多了。

出來之後到隔壁的化妝間，一位化妝師請我坐下，幫我打理了一下髮型。
我環視四周，好像來到電視公司的錯覺。
以前追著小蔡趴趴走去錄影時，看過這類化妝間好幾次，雖然這裡的規模小很多，但該有的還是一應俱全。連綿整面牆的鏡子、堆滿化妝品的檯面，吊滿各種衣飾的整排衣架，有一種懷念〈？〉的感覺。
我身旁已經有一位小姐在等待，她畫著淡妝，穿著綠色的低胸小禮服，輕輕哼著歌。不過我眼鏡已經拿下來了，所以整個霧裡看花。等待時間太無聊，只好把臉湊近桌上的雜誌打發時間。

終於輪到我了，攝影師請我們兩個都過去。

咦？兩個一起嗎 ... ...


攝影師先講解了一下動作：兩個人先背對背，然後女生右手搭著男生肩膀，頭靠在肩膀上，接下來男生摟著女生的腰，然後男生背對女生，女生兩隻手環抱男生 ... 
噢！超緊張的，比第一次跟小蔡合照還緊張，剛見面就要做這麼親密的動作嗎 ... 

看女生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，應該是職業的model吧，攝影師也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，兩人專業的氣魄一左一右向我籠罩過來 ... 好！我也要加油了！

接下來有點空白，我連我的手有沒有碰到女生都不知道，滿腦子都是小蔡在劈哩啪啦亂閃的閃光燈前的畫面，可能我下意識的催眠自己，要向那樣專業的程度看齊吧。的確也有一點那樣的錯覺，聽著攝影師說：「好 ~ 很棒 ~ 身體再側一點 ~ 好 ~ 非常好 ~ 再一張 ~ 好 ~ 下一個姿勢 ~ 」，明星在拍封面照就是這種感覺嗎 ... 

結束後攝影師讓我看拍攝的成果，專業的DSL就是不一樣，我八分的帥氣都被拍成十二分了。在專業設備的螢幕上一格一格的顯現剛才的照片，看著這樣的畫面，我想我有一點點能夠體會小蔡抱著狗兒子，一邊欣賞自己剛剛工作的成果那種，帶點驕傲又帶點開心的心情。

換回自己的衣服，攝影師在電腦上處理著剛剛的照片，同時請我進到另一個小房間，小娜滿臉笑容的請我坐下。
她面前攤著我填寫的表格，不過她似乎沒在看，只顧用那雙大眼睛看著我，開始聊起來。
她問我是做甚麼的，我說我之前比較多是在做平面設計相關的工作，然後因為興趣和考慮未來發展，參加了職業訓練的課程，學習過影片和3D動畫等等，她說哇3D耶，聽說那一個模型都要好幾萬的，因為她之前是念資管的，有接觸到3D的東西。我說我不太清楚耶〈她說的可能是工業設計相關的吧〉。

哈拉了一陣她開始說起工作相關規定。
她說我們這裡接到的案子絕對都是正派的，不會有色情或是跟模特兒本業不相關的工作，這樣了解嗎？我說嗯，了解。
她說一旦在我們這裡工作之後，就不能再跟其他經紀公司有合約關係，這樣了解嗎？我說嗯，了解。這是理所當然的嘛！
她說公司和模特兒的拆帳是三七分，也就是說如果工資是一千塊，模特兒拿七百塊，公司拿三百塊，模特兒賺越多公司收入也才會越多，我說嗯，了解。
接著她打開桌上的型錄，說有些案子是有季節性的，不是隨時都有，因為時間上的不確定性，所以會偏向找兼職人員來接，一旦有案子的話會通知我，那一次拍攝大概是一個多小時，一次的價碼是四千塊。如果是比較正式的服裝或是比較高價的案子是六千塊，婚紗服裝之類的更高有八千塊左右，「不過當然沒有每天過年的囉！」她笑一笑說：「因為今年很多人趕著結婚，所以婚紗類的會比較多，但是也是可遇不可求的，這樣了解嗎？」我說嗯，了解。
她說案子大多數是飾品類的，像項鍊、手環之類的配件，這種就比較低，大概只有一兩千塊，這樣了解嗎？我說嗯，了解。
她說公司會提供模特兒相關資料給廠商，所以等一下會幫我拍提報用的專門照片，有點類似沙龍照，讓模特兒資料可以建檔，這類照片加工成本不少，不過因為公司本身跟攝影廠商有合作關係，價錢可以壓低到四千元，這些照片之後會留給我做一個成長的紀念，看看自己每個階段的變化和進步。而且之後妝髮造型再改變的話公司會免費幫我重新建檔，這樣了解嗎？我說嗯，了解。


了解個鬼啦！！

終究還是圖窮匕現了阿 ... 


老實說我還是有一點點失望，原本抱著萬分之一的可能，可能他們的確是正派經營的公司。當然我也有自知之明，自己不會是當model的料，但也許他們公司會有其它讓我能夠出力的部分，例如處理照片、設計海報、修剪活動影片之類的，就算完全沒有，多認識一些朋友，多嘗試一些新鮮事也很不錯。

老實說前半段還滿有趣的，像個明星一樣站在專業的舞台上，的確是前所未有的經驗。不過，這也是圈套之一吧。

我不得不說，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。從肥羊上門的第一秒開始，胡蘿蔔就已經懸掛妥當，一步一步領著牠們到屠宰場。
第一步在裝潢和設備上就花盡心思，全套的攝影設備和攝影棚就讓人不禁對這間公司的專業深信不疑。
接下來有模有樣、按部就班的篩選過程，更是演得十分逼真。〈話說回來在我「測試」時小娜操縱的攝影機好像沒亮紅燈？應該是真的根本沒在拍吧！〉
當受試者慶幸「啊！我被選上了！」，再安排他們來一場逼真的舞台演出，一方面讓他們感受被攝影機和舞台包圍的優越感，一方面建立他們當模特兒的自信和慾望，讓她們真心認為自己的確是有潛力和可能性成為一位模特兒。〈那位女生model該不會是專為男生受試者安排的 ... 一 . . 一 〉
就在肥羊嚐到鎂光燈下的甜頭，開始想像自己的模特兒生涯後，再送上「時薪最多八千元」的大禮，一舉擊潰目標！

柔和的燈光下，我眼前的美人兒，深邃的眼珠內部是一片漆黑，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一直湊透到她的內心，再從體內一直蔓延到皮膚上，一瞬間，我看到前面坐著的是一個醜陋無比的吸血惡魔，她半開著血紅色的嘴唇還在等待我的回答。

「那 ... 四千塊是一張嗎？」浪費了我那麼久的時間，我決定跟她玩玩。

「噢，一套是三十張，會幫你換上四套衣服。」

「那費用是甚麼時候付呢？」

「待會拍攝之前就要付了。」果然。

「我可以考慮一下嗎？明天再過來一趟可以嗎？」

「沒有辦法耶，我們接下來的案子都很趕，下個禮拜就要開拍了。」標準的 " 您的電話將在24小時內停用 " 和 " 領獎期限在明天 " 手法。
「而且這些照片製作是很耗時間的，要五到七個工作天，假日不算的話，其實沒有多少時間了。」當我沒處理過照片嗎，這種東西最好要那麼久。

「可是我沒有帶那麼多錢出來耶。」我決定使出大絕。

一直掛著的豔麗笑容瞬間扭曲了，我覺得那副面具好像隨時會匡噹一聲，在桌上摔個粉碎。
她應該也察覺到我不是小綿羊了。

「其實也看你有沒有意願配合囉，可以的話可能要請你領一下 ... 」

「我提款卡也沒有帶出來耶。」

「那所以呢？」摔碎了。
「看你自己有沒有意願配合啦！」吸血鬼舞著細長怒張的五爪，水晶指甲閃著刺眼的光芒。「我們一趟案子可以有最少兩千塊的收入，對兼職來說其實滿優渥的，只要有心多加練習，公司都很願意栽培。」
我看著她晃動的白皙大腿，現在看起來像兩條死白的奪命符咒。這麼好賺，以妳自己的條件就能賺到吐了吧，幹嘛那麼好心陪一堆新人在這浪費時間。

「你看像這一張，」她從一疊照片裡抽出一張資料表「義守大學耶，你知道義守在哪裡嗎？」我搖搖頭。
「高雄，高雄耶！距離那麼遠，也是因為有照片給廠商參考，才會錄用他。我們一般很少找30歲左右的人當model，大部分都像他這種年紀的20出頭的。」
這是失言嗎？還是她面前關於我的資料是擺假的 ...

我不想再陪她玩了，直接問重點：「那有沒有合約之類的呢？一般不是會簽經紀約之類的？」

她用 " 你什麼都不懂阿 " 的表情笑了笑說：「一般新人我們一開始不會先簽約，因為也有一些人是一兩次之後就烙跑了，而且兼職的model跟明星不一樣，我們是會直接現場付現金給你的，等到你熟悉工作而且練習得比較熟了之後才會有下一步。」
講了一堆似是而非的東西，連吐槽都懶得吐了。

「就算是大明星也都是從這樣開始的阿，像蔡依林阿他們也是一開始願意先付出，和公司配合，讓公司幫他們的忙，才會有這樣的成就阿。」
甘，難道他們有跑去看我的部落格，如果不是碰巧舉這個例子的話，只能說籌畫得太細心了。

而且，不要擺出妳比我懂小蔡的樣子在那鬼扯蛋，老子翻臉了喔！


「我真的不能先考慮看看嗎？」我準備脫身了。

「不行啦！這一陣子真的很趕，不像去年還有閏年，今年連年假都不太能放了呢！」不知道她是不是覺得我沒什麼希望了，補了一句「而且我們造型師會幫你做全套的妝髮造型，你痘痘有點多，會幫你上妝遮一下。」
趕羚羊哩！真的火大了！
是你們自己要找素未謀面的我來當模特兒的，憑什麼我要被第一次碰面的人批評我的外表啊？
而且這樣不就透露你們都是亂槍打鳥，隨便抓人來騙的嗎！

「我想我還是不要拍好了。」不玩了不玩了，回去畫畫去。

「恩那謝謝，辛苦囉！」好像在等我這句話，她迅速的站起身喀喀喀往外走，不再看我一眼。


出到大樓外，天已經暗了，黑色的雲層濃稠得壓向整座城市，劃過路面的車頭燈一條條，在我的視界刻出平行線。
發動機車時我想，也許我剛剛經歷了一場「大人世界的攻防戰」呢。
這世界上有些事物跟你，永遠都是平行線，不會有交集的一天。不屬於你的，不要貪求，不要奢望，就不會受傷。


喔對了，本來想再跟她灰之前試拍的照片版權的問題，不過在我說出「不拍」的那一瞬間，小娜小姐可能就已經按下桌子下的隱藏按鈕，通知攝影師「試拍」的東西可以全砍了吧 ...



(註1)  「絕對領域」指的是穿及膝長襪或長靴配上短裙的女性，中間露出的大腿部分。
(註2)  語出自「とらドラ」ED「バニラソルト」歌詞。